文:赵建琳 朱耘
ID:BMR2004
“我是个医生,从没想过当医闹,我只希望能以亲身经历来曝光爱尔医院在诊疗过程中的不规范行为。”在2021年开年之际,一场发生在医生艾芬和国内规模最大的民营眼科医院爱尔眼科(300015.SZ)之间的纠纷引发了全网关注。
新冠疫情期间,在武汉市中心医院急诊科工作的艾芬被称作“发哨子的人”。近日,艾芬质疑武汉大学附属爱尔眼科医院(简称“武汉爱尔眼科医院”)在此前给自己做白内障手术时存在种种不规范的诊疗行为,导致自己眼底病变未得到及时治疗,进而出现视网膜脱落。
2021年1月4日,爱尔眼科医院集团公布了艾芬诊疗过程的核查报告,报告指出艾芬右眼视网膜脱离与爱尔眼科给做的白内障手术无直接关联,但承认存在主诊医生未按医院规范规定及时上报不良事件等医疗管理规范执行不到位、责任心不强的问题。
图源:爱尔眼科医院官博
“避重就轻,混淆视听,管理混乱,推卸责任。”1月4日下午,艾芬在社交平台上表达了对爱尔眼科出具的核查报告的不满。在艾芬放出的与武汉爱尔眼科医院副院长王勇的通话语音里,王勇表示:“检查是检查了的,没检查得那么全面,周边确实是没查清楚。”
图源:网络
为何在没检查完全的情况下就为患者动手术?不仅如此,爱尔眼科出具的核查报告里还有一句论断是“OCT影像隐约可见黄斑形态基本正常”,为何是在隐约可见而非完全确定的情况下就为患者动手术?这些也成为公众关注的问题。
爱尔眼科纠纷来袭
本想治近视,结果却差点失明,艾芬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2020年5月,有着高度近视、曾做过角膜激光近视矫正手术的艾芬感到视力明显下降,由于疫情,当时武汉的公立医院还没有恢复正常工作,艾芬便向一位熟人咨询视力下降的问题。据艾芬自述,该熟人曾是三甲公立医院的眼科主任,退休后被返聘至爱尔眼科。该熟人建议艾芬到爱尔眼科换晶体。
初步检查后,艾芬被告知自己患有白内障,并被建议换一个“高档的晶体”,治疗费、检查费、手术费和材料费加起来总计2.8万余元。随后,武汉爱尔眼科医院为艾芬做了右眼白内障手术,将其晶体更换为人工晶体。
术后,艾芬视力有所提高,但不久后便再度下降,到2020年10月,艾芬因视力模糊再度咨询王勇,对方让其检查眼底视网膜,随后,艾芬前往自己所在医院眼科检查时被告知,自己的右眼视网膜脱落,“这中间如果你们任何一个人提醒我,把眼底看一看,把视网膜周边看一看,我就不会出现视网膜脱落!”艾芬和王勇通话时说。
至此,两方争议的焦点逐渐集中在术前眼底检查究竟有没有检查完全?按照艾芬公开的与王勇的对话,王勇承认,(视网膜)中央情况是记录了的,周边确实没查清楚,没检查得那么全面。那么,在没有检查彻底的情况下,能否做白内障手术呢?爱尔眼科方面未回应《商学院》记者的采访。
做完治疗视网膜脱落手术后,艾芬的状况也并不乐观,“走路需要家人陪伴,孩子也不能抱,做完手术后,右眼比左眼小很多,手术过程也非常痛苦,进了三次手术室,且反复出现眼压升高。”这次不愉快甚至感到愤怒的体验几乎摧垮了艾芬的意志,“我是一个很乐观、积极、要强的一个人,但这次的眼睛问题影响了我的工作和生活,感觉自己要废了。”
在中国裁判文书网上,不止一个“艾芬”与爱尔眼科有医疗纠纷。荆门、广州、兰州、长沙、上海、西安、贵阳、东营、武汉等多地的爱尔眼科医院都发生过医疗损害案件,有的是在诊疗过程中未完全尽到告知义务,未尽到与诊疗水平相当的诊疗义务,有的是治疗过程中存在过错,有的过错参与度甚至高达70%。
爱尔眼科在过往年报中也提及了这一风险。例如2019年其年报中称,就眼科手术而言,尽管大多数手术操作是在显微镜下完成且手术切口极小,但由于眼球结构精细,组织脆弱,并且眼科手术质量的好坏将受到医师水平差异、患者个体的身体和心理差异、诊疗设备、质量控制水平等多种因素的影响,因此不可避免地存在一定医疗风险。
艾芬的维权之所以引起大众关注,一方面是因为她的职业身份本身就是医生,另一方面是因为她的知名度。维权信息的评论区里,网友们感叹:医生维权尚且这么难,要是换做普通老百姓就更难了。与这种声音同时存在的,是网友们对民营医院的整体不信任,“为什么要去民营医院?”“还是公立医院靠谱。”
民营医院真的都不靠谱吗?为什么会给消费者留下这种印象?北京鼎臣医药管理咨询中心创始人史立臣认为,民营医院发展中普遍存在高质量医师资源缺乏的问题,一则,公立医院的医师若要在民营医院执业需要经过颇为麻烦的报备,二则,受制于公立医院的编制,公立医院医师不愿意出来,导致医师流动不起来。
对盈利的过度追求和监管不够是民营医院饱受诟病的另一大原因。“民营医院给的工资比较高之外,对员工的营收考核也高,这些年民营医院整体发展特点都是追逐利益,出了包括魏则西事件在内的诸多问题,民营医疗机构的监管和引导措施又不完善,短视频里甚至就可以看到关于人工晶体的宣传,它毕竟是手术,这样的宣传是存在问题的。”史立臣说。
连锁模式急速扩张埋了“雷”?
爱尔眼科,这家创业板眼科第一股的企业,自2009年上市至今始终保持着漂亮的营业成绩。《商学院》记者统计,从2009年到2019年,爱尔眼科的营业收入和扣非后净利润像上台阶一般持续保持正增长,营业收入连续十年保持在20%以上,扣非净利润除了2012年也几乎均保持了20%左右的同比增长。
爱尔眼科上市以来业绩情况/《商学院》记者整理
疫情来袭,爱尔眼科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冲击。其2020年一季度财务报告显示,公司营收同比减少26.86%,扣非净利润同比减少90.5%。但后两个季度,爱尔眼科的营收和扣非净利润迅速扭转下滑局势,2020年上半年公司营收同比减少12.32%,扣非净利润同比减少16.69%;2020年前三季度,公司营收同比增长10.78%,扣非净利润同比增长27.99%。
业绩回升或与销售力度加大有关。记者注意到,2020年上半年,爱尔眼科销售费用为3.52亿元,同比减少27.7%;但2020年第三季度,公司销售费用为3.89亿元,同比增长了17.88%。这侧面印证了爱尔眼科向着2020年2月公司董事长在投资者电话会议上提出的“全年业绩预期不变,预计2020年维持30%左右的业绩增长”目标追去。
事实上,爱尔眼科的销售费用随着营收的增长呈逐年走高的趋势,自2009年至2019年,爱尔眼科全年销售费用占营收的比重基本维持在10%以上,最高时接近13%,远高于通策医疗等其他A股医疗企业。而销售费用之所以年年走高,与爱尔眼科这些年不断并购医院扩张市场规模有关。
爱尔眼科销售费用及其占营收比重/《商学院》记者整理
爱尔眼科的扩张路径是“自建+收购”,将医院深入到全国各省、市甚至县,建立一套纵向分级的连锁网络体系,同时完善横向的同城分级诊疗体系,按照爱尔眼科的说法,就是在同城内建立一城多院、眼视光门诊部(诊所)以及爱眼e站。上级医院对下级医院进行技术支持,下级医院的疑难患者可得到集团的专家会诊或转诊到上级医院。
起初,爱尔眼科通过自建和直接收购的形式扩张网络,但扩张速度并不快,据过往年报信息,2010年,爱尔眼科连锁医院达31家,2011年该数字增至36家,2012年达到44家,2013年达49家。为以更快速度占领市场,从2014年起,爱尔眼科成立并购基金,以投资形式发掘各地眼科医院发展潜力,待其盈利能力稳定再由上市公司爱尔眼科完成收购。
截至2019年12月31日,公司在境内的医院共105家,并购基金旗下的医院共275家,可见,在2014年设立并购基金运作至今,爱尔眼科几乎以每年45家的规模在全国进行网点拓展。与此同时,爱尔眼科经历了商誉的快速累积,从2016年的4.48亿元积累到如今21.22亿元,随着2020年收购的30家医院后续被并表,商誉本将继续扩大。
但如今,医生艾芬与爱尔眼科之间未完结的纠纷已经波及到爱尔眼科的股价。2021年1月4日开盘后,爱尔眼科股价低开低走,截至收盘,跌幅达8.91%,市值一天内蒸发约275亿元,总市值跌破3000亿元。尽管此事目前尚未有最终判定结果,但由此引发的信任危机会不会波及爱尔眼科后续业绩,甚至危及其商誉已成为业界的担忧之一了。
急速扩张背后,爱尔眼科在管理上的风险不容忽视。其年报中也指出,连锁经营虽有着资源充分共享、模式快速复制、规模迅速扩大的优势,但随着服务网络不断扩大,公司在管理方面将面临较大挑战。香颂资本董事沈萌认为:“大规模收购如果忽略了收购后的整合,就容易造成收购后业务、人员、质量等方面管理不足,进而易导致医患纠纷发生。收购不是终点,而是另一个阶段的起点,收购后必须加强整合,使标的企业尽早融入。”
某药企医学经理曹博认为,连锁医院最大的风险之一是技术的不均一性。“连锁医院一般为专科医院居多,其临床技术是立院之本,首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实现临床均一化的技术在上下级医院中传承,并且各级医院有相对一致的疗效。需要设立规范化的诊疗流程,以实现相对一致的疗效。面对疑难杂症,要针对患者个体,以医生本身渊博的医学知识积累结合多学科诊疗模式讨论有效的治疗方案。”
对于这场纠纷,《商学院》将持续关注。